我眼中的世界

    那年冬天下了場大雪，各家把院子內的雪推到街上像堵牆。兩邊人家不能通視，除小孩子和狗跑著雪玩大家都躲在屋內不敢外出。姜大爺爺神機妙算，他早算定了交了九(冬至)要下大雪，果然應驗了。十多天後雪開始溶化，天氣特別冷，但卻是個大晴天。憋了好久的人們又難得出來晒陽煬，心情特別好。曝陽場上自然少不了姜大爺爺。他還沒開口，就有人逗弄著：大爺爺你推算的真靈，大雪果然來了。這兩天天氣特別好，你再算算幾時再下雪？姜老吸著旱煙管，面有得色：一九二九凍死野狗，三九四九圍爐厠守，五九六九全河開流，春打六九頭，立春不遠了，八成不會下雪了。

    我想姜老就是個諸葛亮，上知天文，下知地理，有疑難請教他準沒錯。但我最掛心的還是[北寺]的寶器，於是怯生生的問：大爺爺，北寺內還有沒有寶器？只有兩個和尚更看管不住了。姜老抽出旱煙管磕巴著煙灰和藹的說：還是你肯用心，可不是你們注意到沒有？大殿上那三尊佛爺原都是金面的，可是左邊那尊臉孔卻變黑了。這問題我早就發現了。有一次趕山回程，我問祖母：怎麼那尊佛袒臉是黑的呢？祖母沒好氣的說：小孩子！又來多嘴了，罪過，罪過！可能被香火嗆的。我在想：怎麼其他兩尊就沒被嗆黑呢？但看到祖母嚴肅恐懼的樣子，不敢再問下去了。姜老今天提到這[黑面]問題，正是我心中難解之迷。他眼光掃瞄了全場，看無人答得出。繼續說：其實北寺在初建時全寺都是寶器。上次說過被南蠻子盜去的金香爐，佛爺戴的玳瑁帽全是珍珠串成的，頸上的唸珠也是貨真價實的大粒珠子。胸前的護心鏡嵌有夜明珠，夜間不點燈也可看清佛經。因常有被盜事故，在重修時都被換了下來。但每尊佛心窩中的十兩銀棵就沒拿出來。因包在佛爺體內，外表看不見。

    試想有那個竊賊敢去掏佛爺的心窩呢？可是[賊膽包天]就有這種不知死活的宵小窮極了竟把左邊[釋耶]佛祖的心寶挖去了！此言一出[啊！]的叫聲四起。有人大叫著：佛祖就這樣眼睜睜的叫他挖走心臟嗎？姜老冷笑一聲：那畢竟是尊塑像罷了，不過報應還在後頭呢！這竊賊雖暫時得手，但不能平安無事發財大吉。他本好賭，有了賭本那能閑得著？他興衝衝的進了賭場，向場主兌換了部份現鈔與賭局籌碼，巡視賭場坐上牌九桌，一場賭局下來輸了大半。他不能就此拉倒，要求由他坐莊。眾賭徒探看他有否賭資？他把換來的現鈔全倒出來以炫耀他腰包雄厚，這次不是蓋的，眾賭徒這才讓他坐了莊。彼此暗通款曲串聯起來吃下他這些家當。天還不亮就刮他個淨光。他腰包空空，精力耗竭，回到棲身的土地廟一頭栽倒，但饑腸轆轆輾轉不能成眠。遙聽王小二悠長悽涼的叫賣聲[熱餛飩]在夜空中迴盪，越發睡不著了。把手伸到兜搭中摸索一陣子，還好，扣到了兩個銅錢，精神為之一振，叫住了王小二，吃下兩碗餛飩，身子熱乎起來。打著火吸了口煙蒂(揀來的)，抬頭端詳了土地公塑像，高與人等，已有點殘破。別處的土地廟都很簡陋狹小，惟獨這兒的土地廟頗具規模。據說是當年修佛寺的餘資，但現在殘破失修落為流浪者的窩藪。他忽然靈機一動，既然佛尊心窩有寶，這土地公心口也該有所收納吧？於是撬開塑像心窩，向裡一探有金屬聲。取出一看是面圓鏡，一顛弄輕飄飄的，長了層綠銹，鐵定不是金銀所鑄，放在地磚上一磨擦，現出兩行字來[無心為惡雖惡不罰，知過遷善為時不晚]。

    他昧會了半天暗想：這話不就是在教訓我嗎？我偷了佛祖的心寶，轉手輸個精光。後悔莫及，不如用這銅鏡補回去。反正土地公已破落得失靈了，就是有也不敢與佛祖去爭。我真心遷善，趁暗換給佛祖。於是手拿銅鏡趕向寺殿。剛踏上台階突感一陣腹疼，入冬以來就瀉肚拉巴的。寺前窪處茅草叢生，先去拉了屎再進殿去。脫褲一陣狂瀉，最後連大腸末端也翻了出來，他有脫肛的老毛病。此時一群野狗逐臭而來，爭食他的排瀉物。他順手抓起一隻破綿靴趕狗，該狗立即跳開，但牙齒還緊咬肛腸不放，一掙扎就把肚腸全拉了出來。有的狗來舔嗅他的臉部這時他還有知覺，但無力抗拒，只把破靴套在頭上遮擋一下子。群狗爭奪肥腸漸行遠去，小偷倒在草叢中奄奄一息了。

    姜老停下吸口煙，聽眾驚惶失措，面面相覷，像是自己大禍臨頭似的。突然有人喊問：這樣他還能活嗎？還有人評論說那些野狗敢是佛祖派來的十八羅漢吧！他立刻被糾正：怎可把狗說成羅漢！我急著問：後來呢？大爺爺說下去。姜老嗟嘆著；哎！小偷自然活不了啦！那晚方丈夢見[釋耶佛祖]捧著心窩說：[有心無心何必擔心，明鏡在懷善惡自在]，醒來己到晨課時刻，喚起徒弟來到大殿。一看左旁[釋耶]佛尊胸腔洞開。正嗟哦間，寺工來報：外面草叢中有一屍體，被野狗啃食大半。師徒出來查看，這屍骸頭套破綿靴，懷揣一面銅鏡，腸肚外溢慘不忍睹！小沙彌立刻說：怪道我在矇矓中聽人唸詩[頭戴破船，屁下拉麵，懷揣銅鏡。有心向善]。師徒至此一切都明白了，原來失去心寶的正是[釋耶]佛尊。就把銅鏡填補了[釋耶]塑像，但從此祂的面孔就變黑了。原來如此！至於小偷殘軀，方丈出錢請地保葬於亂葬崗中了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