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中的世界

    在我村西二里許有條[大沽河]，因接近海口，河道寬濶，築橋不易全靠船筏擺渡。春冬旱季水流狹淺則可徒涉。枯水時人們在河床採石挖沙，弄得河床千坑百孔深淺莫測。每年都有人失足溺斃，因之傳說有很多水鬼躲在水灣深處等待拖活人下水，有了替身才得脫身超生。雖有這些嚇人的傳言，但靠水討生活的漁夫仍得以船作家常住水涯。我小時候就很羨慕漁家生活，有歌為證：老漁翁持釣竿，戴斗笠簑衣穿。錦色鯉魚船頭翻，釣得魚兒裝滿籃。賣了漁貨沽酒還，夜晚宿船蘆葦邊。鮮魚下酒樂陶然，酒足後歌一曲，明月正滿川。你聽多麼詩情畫意！

    話說有個老漁翁以船為家，在沽河灣頭打魚。夜宿淇澳，以鮮魚下酒，酒醉飯飽，哼著月光小調進入夢鄉，自得其樂。近來常有一不速之客來船陪他喝酒，看上去約四、五十歲，舉止斯文，談吐不俗，清夜有人敍談頗覺投緣。來去自如，對其來理並未深究。人生何處不相逢，不久即成莫逆，天南地北無所不聊。酒醉之餘來客自曝身世：他來自口外販馬至此，渡河時失足淹斃。自覺洒脫一身不願拖別人下水，故蹇三年尚未找替身得以超生。至此翁始恍然大悟，原來他是個水鬼！但多日相處，看他並無惡意，且不像傳說中鬼魅之可怕，也就待之如常，酬酢不疑。但水鬼並非白吃白喝，時常告知魚汎來潮。蓋黃海有種[脂魚]每年春初都要逆流而上到淡水中產卵，孵化魚苗，秋間長大成魚又要游回大海。這一來一往名為魚汎來潮。[脂魚]是膠東名產，遠近知名，達官富商争饜口腹，撈捕者眾。物稀為貴堪如黄金比值。漁翁得鬼友之助收穫頗豐，酒食酬酌，人鬼相得益彰。這晚魚汎巳過，漁翁設下盛筵，為自己和鬼友酬勞。酒間鬼友向漁翁道別：聲言明天上午即有替身填補，只得離開此潭。二人友誼正篤，一旦遠離真有些不捨！於是開懷暢飲，喝盡餘瀝，殷殷道別。翁酒意矇朧，杯盤狼籍，未及收拾即倒頭睡去。翌晨陽光普照，翁眩眼醒來，搓著惺惺睡眼，忽聽女子哭聲，打個眼望去，對岸有一女子邊搓著衣物，喃喃自語，忽的站了起來兩眼發直，猶豫片刻一頭栽進水潭。見溺不救是船家大忌，正想撐船，忽想起鬼友找[替身]之事，看來就是她了。正在為難之際，女子又浮出水面，順流而下，轉眼漂到船邊，手脚還在掙扎。這會不能再旁觀不管了，伸手抓住頭髮，拉上船來，像是有人托著不費吹灰之力？帶她進倉，生起灶火，叫她自已烤乾。老漁翁坐到蓬外抽著旱煙。一會兒女子穿好衣裳，挽起亂髮出來道謝。看來年未滿三十，面目尚稱清秀。問她為何跳水？她說：是河西莊喬家的童養媳，公婆丈夫待之尚好，送作堆後生有子女各一。惟近來小姑挑撥，家人時生勃谿。這種日子實感痛苦，不如一死了之。翁好言勸慰，這喬家他也相識，於是撐船過河，做個和事佬，泊好船送她到家。

    旦說當晚老漁翁煎了鮮魚，燒炒雞鴨蔬菜，這是喬家對他的感恩禮品。燙上了老黃黍酒，舉杯向潭中禱告：小老兒碍於船家信守[不能見溺不救]，使先生又失去一個替身，你若見諒請來一飲。奠下酒剛一轉身，鬼友已站上船來。兩人相視而笑，斟酒滿杯，乾杯互敬。翁問：你不是說要找替身嗎？

    怎的又托她上船？鬼友說：念她上有公婆，下有子女，年紀輕輕好日子還長呢！我只孤身一鬼，且有老丈談笑對飲，日子很好打發，何必找上她來做替，破壞這一美滿家庭，於心何忍！老漁翁又說：你存此好心必有好報，但終得設法早日脫離苦海，另謀生路。把酒傾談，直至壺乾肴殘。月已西沉，老漁翁言語模糊，抱壺睡倒，自此鬼友久久未來敘飲，翁悶悶獨酌。有時向水潭嘮叼說：老弟你到那裡去了，也不來知會一聲！一夜老漁翁黯然獨酌，忽感一陣凉風，鬼友飄然已至。老漁翁且怨且喜：你這晌到那裡去了？是否找到替身？先乾這杯再說。鬼友鄭重說：玉皇召見，事関天機不便打攪。上天見憐，已冊封城隍，限期去山西某府接篆。本無掛碍，因念老丈情誼，特偏道做辭。行色匆促，不便久停，就此拜別。喝乾杯酒，一躬到地，翁急躬身還揖。呼的一陣旋風，鬼友已杳。船身簸動，拿樁不穩，一跤倒向船板。黎明醒來像是做了一夢，夢中情境歷歷真實，惚兮恍兮頗值猜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