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中的世界

        我祖籍山東即墨，北溫帶的氣候冷暖適宜，季節交替分明，人情淳厚，社會祥和。秋末漸冷，進入冬季冰雪交加，人們樂得休閒十冬腊三個月，慣常聚集在背風向陽處—牆旯旮晒陽煬。那種清鮮溫馨的感受，絕非空調暖房所能比擬。如從前有個[野人獻曝]的典故，是說野叟認為曝陽這種頂級享受不敢獨享，應進貢給皇帝，才合崇聖忠君之道。在和煦的陽光下週身舒暢，如沐春風，而躲在衣縫中的虱子亦不甘寂寞，蠢蠢蠕動；始感癢不可耐，紛紛脫下破綿襖或老羊皮，來捉拿這些吸血鬼。用指甲一擠血星四濺，乾脆填在口中牙齒輕輕一咬，肥水不落外人田，也達到血債血還的效果。在嚼虱之餘嘴巴並不稍停，彼此交換著情報，舉凡家庭瑣事、社會新聞、陳年掌故不一而足。有的人戴上老花眼鏡，把閒書上的鼓兒詞拉著長腔唸出來，與在場聽眾分享。曝陽場上揚溢著熱鬧歡樂的氣氛。

    相傳[蒲松齡]先生在村頭上設了茶棚，免費供飲。過往客商坐下來喝茶時，請他們講個故事，長短文俗不拘。他隨手記下來，加以潤色，集多成冊，這就是中國四大才子古典小說之一的[聊齋誌異]。我想他也可能熱衷曝陽，尋找靈感，蒐集素材。筆者小時候最愛聽故事，因當年遊樂設施貧乏，只有勤跑曝陽場來湊熱鬧。可惜生之也晚，沒趕上親聆蒲老講古！但咱村有個[姜大爺爺]，也是講古高手，他識字不多，還不够格執戒尺做[冬烘夫子]；但會把脈，用偏方替人治病，經常在曝陽時說古道今，很受村民尊敬，故多以[大爺爺]稱之而不提其名。他所開的藥方，都是當地俯拾即得不化錢的材料，免費看診，親自去找藥。家中若有人來客到，多半會請他做陪。三杯下肚即興擺段[龍門陣]，賓主儘歡，裡子面子十足，自覺風光得很。新正串門拜年，他也是我家最後離席的訪客。因我祖母比他年長，且有陳年老酒，話匣子一打開，就說個不停；我在燎酒點煙之餘，和祖母永遠是他忠實的聽眾。這本小冊子所述情節大半是從他那兒聽來的。

    回首前塵，往事如煙！我自己也晋級為[野叟]了。對眼前事務旋踵即忘，但那些陳年往事記憶猶新。可是曝陽講古盛場不再，茶餘酒後不禁還要嘮叨幾句。孩子們鼓勵我動筆寫下來，以免空來人間走一遭[船過水無痕]。俗語說[陰天打孩子]—閒著也是閒著，就算是[遺墨]罷！每當緬懷曝陽的前輩們，尤其是[姜大爺爺]時，便感無限欷歔！書成特為之序。

魯東野叟 振落 孫良全自誌於臺竹陋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