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中的世界

    我六歲啓蒙上學，同桌的李花子說他家地窖裡有一罈元寶，我說他吹牛，想不到隔天他真的帶了一個來現寶。但表面粗糙，灰土土時，不像年畫上那樣光澤圓潤。拿在手中沈甸甸的，同學們都說那是假的。大家正在傳著品頭論足，師父的咳嗽聲已在門外響起了。他是我近支的叔祖，學童都叫他三爺爺而不直稱老師。聽說當年考秀才未中才執戒尺當了孩子王，教學嚴厲方正不阿，基於[嚴師出高徒]的認知，家長都願意送孩子來上他的學。當時的墊學設備簡陋，學生自帶桌凳，教學方式個別指導，雖是同年入學，但由於智商有高低，課程進度不等。整天都在唸書背書，沒有休間娛樂空間，除非老師不在校中。故學生一大早都搶先到校，爭取片刻的玩樂。最常見是躲在門後，聽後來脚步一踏進來，突然衝出嚇他個半死。老師是過來人，把鑰匙交給大學長，自己慢條斯理踱著方步，磨到最後才到班。走到校門外先咳嗽兩聲，發出警訊，以免碰上尷尬場面。大學長也會派出眼線，提前發現老師的蹤影，免得玩局收場不及。

    今天大家忙著看元寶，沒派眼線。突聞咳嗽聲都嚇楞了，丟下元寶坐上課桌裝唸書。眼睛瞄地上的元寶和老師的動態。看他拾起元寶惦了惦，眼光透過眼鏡上緣掃瞄一週，最後停在我倆的桌上：

    小兵，小花子，這是誰拿來的？我用下巴點著說：是小花子。三爺爺托着元寶問：這是什麼東西？小花子囁嚅著；是---是元寶。三爺爺並沒生氣，用手顛弄著；傻東西，這能拿著耍嗎？及而看著全體說：份量不足只能算是[銀棵]，你們說這東西可愛不可愛？自然無人回話。他背在身後走了幾步，學生都停止唸書。繼續說：人人都愛它，但要能為它做主，才是[財主]，不然它會要你的命！今天先不背書，聽我說個故事，於是大家都直起脖子來靜聽。三爺爺來回踱著方步說道：從前有兩個無賴(姑名張三李四)不務正業，整天泡賭錢屋。一天腰包輸個淨光，走出賭場想去弄兩個撈撈本。走到南山下，碰到一個人從樹林中跑出來，好像受了驚嚇，被什麼追趕似的。兩人攔著問：跑什麼？遇到老虎了？那人說：那些東西比老虎還可怕！他們問：究竟是什麼東西？他說：是一堆金元寶！他倆笑道：大白天不是做夢吧？那人鄭重的說：不怕死你們去找找看。他倆半信半疑，要他指出確實地點來。那人在地上劃出路線，並指出明顯地標，警告要愛惜生命，不可去冒險。他倆正缺錢，沒別的頭路，不妨去找找看，於是按路線，看好地標找到一個山洞，走進去果然發現一堆金元寶，估計有幾百個。他倆看儍了，反而不知如何搬運回家，放在什麼地方保存這麼多寶貝才好！

    過一會張三說：李四，你先拿個小點的去鎮上錢莊鑑定一下，若是真貨，就換成零用錢，買些好吃的喝的回來，咱們吃個飽再慢慢想法子拾掇它。李四走後，張三守着這堆金元寶，想來想去，腦中浮顯出一幅榮華富貴藍圖。但又一想：這些到手的財寶要和李四平分真有點捨不得，得想辦法除掉他，這些元寶才能屬於自己所有，想著想著不覺進入夢鄉。

    再說李四帶了小型金元寶來到老牌[萬寶銀樓]，請朝奉秤了分兩剛好十兩，成色十足。就兌換了一些散碎銀子、幾十吊銅錢。到市場買些熟食雞鴨魚肉、糕餅水杲。又去酒舘買了女兒紅、二鍋頭燒刀子。買了蘿筐扁擔，裝了滿滿一擔子，才化了銅錢的一半。於是到飯舘去叫了上好酒菜大吃一餐。一面思索今後如何享用這些財寶？又一想，張三一向以老大自居，對自己頤指氣使的，且酒性又不好，有了錢更騷包，發起酒瘋來，是福是禍難以預料？不如趁早除掉他免得隱憂。打定了主意，把一簍燒刀子下上老鼠藥(因酒簍是羊皮加蓋蔴繩綑紥容易動手)。挑回山洞天已黑了，在洞口外先招呼聲：三哥，我回來了！張三餓蟲作怪睡不著，起來點上營火。聽李四呼喚，接答道：怎麼去了這麼久？可把我餓扁了。怎麼樣？用得上吧？一面抓起個大寶別在身後，趁李四放擔時，若無其事，走向前要看看買的束西，冷不防向他後腦勺砸下去。李四腦漿崩裂，連聲沒吭就倒地不起了。張三將屍體拖到一邊，堆上柴草引火燒灼。自言自語的說：老弟，對不起我們有難同當，有福不能同享。我會為你立下神主牌，子子孫孫供養著，也不枉相交一場，說罷拿起燒雞大嚼。他真的餓極了，半隻燒雞下肚，又拿起燒刀子揭開羊皮仰頭灌了一大口，火辣辣的，燒雞下酒正對了胃口。唱着喝著胃部微微作痛，或喝得太急了？可是越來越嚴重，連腸子也痛起來了。躺了下來，酒氣冲腦，亦追趕李四到陰曹報到去了。

    故事已近尾聲，我正在想：不知那堆金元寶還在不在？總得有人做它的主啊！也可能又有人為它送命。突聽三爺爺叫道：小花子，回家去叫你爺爺來，我有話和他說。小花子一伸舌頭縮著脖子走了出去。我想：看你鬼頭鬼腦的，怎能給財寶做主？他爺爺倒是老好人，且是學量，有山會或演戲時學生就去拉他來向老師講情放學去趕場。又聽老師從[正書]間傳來叫我[上來背書]聲，我趕緊翻到昨天正書的頁數有紅標籖的地方，唸著：[曾子曰：吾日三省吾身--]。[快上來！]，三爺爺有點冒火了！我只得站起來向正書間走去。心中嘀咕著：該死的小花子，都是你害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