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中的世界

    我有個寡居的堂嬸，頗有田產可稱[富孀]。堂叔去世時我還小，到曉事了她還不足四十歲。其子大我一歲性情溫和是個好的玩伴，堂嬸身子不很健康，家中經常有煮藥的味道。一天來了個[過路大夫]，看到堂嬸就說：她身帶陰氣，必定被什麼妖魔做祟。問他能否醫治？他說要設壇做法試試看，才能知道。久病亂投醫，就請他試試吧！安排大夫住下來，在廳堂中設了神壇。香案燭臺，懸掛神像卷軸像是過年。做法需要四個[護法]，找來另一堂叔，長工老李，堂哥加上我凑足數。做法前參與者都要齋戒沐浴，護法要由師傅加持才合格局。於是選定吉日開壇，四護法先受護身加持，我四人跪在聖像前全身披裹法布，兩個成年人用青布，我和堂哥披了紅布。法師左手掐著[三山指](中指及無名指指甲扣拇指下指紋，拇、食、小指伸直指尖向上)，三指托著一個盛清水的飯碗。右手掐著[二翦指](小指及無名指指甲扣住拇指下指紋，拇指壓著這兩指，食中、指平伸)。法師面對聖像用兩翦指指著三山指上的飯碗，唸著咒語，唸了一段在碗中喝口清水，向一個護法身上自頭到脚噴上法水，如此反復加持四個護法完畢，我們都具備了護法資格了。法師在神壇前面南坐定，面前擺了火爐，爐上按放面盆，內有半盆滿的豆油。四護法分坐兩側，趺坐扙劍。法師左手三山訣架上黑色飯碗，右手二翦訣把二翦指伸到油鍋(盆)中，此時油已沸騰，油汽上冒，二翦指在油中叱叱做響，法師唸著咒語，最後大聲唸出[天地人三界十方萬靈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]，此時神壇前像皮影戲似的出現一些黑影，飄浮流轉，影影綽綽我始終沒看出那是人物還是獸蟲。但事後他們都說看到了狐狸、蛇鼠、黃鼠狼等，我深怕人家說我意不誠，心不淨，故亦隨聲附和說看到他們一樣的東西。法師突然提高喝道[野畜原來是你作祟，還不給我就缽]！用兩翦指向黑碗，像是有個黑影縮進碗內。即用另一黑碗蓋上去，交給堂叔。鄭重交代：不得翻動，出門東走找一隱密處埋在地下，越深越好。來去不接生人語，不許外人看到。由另一護法(老李)拿鋤頭同去執行掩埋，以後不去翻動。待埋好回來，法師宣佈功果圓滿，撤壇。堂嬸病情日漸好轉，到過年時已痊癒了。我們四護法都獲個大紅包。

    看在我們做過護法份上，且法水加身具有功底，師傅願收我們為其嫡傳弟子。於是住了下來，教我們練功學法。背誦咒語有八、九篇，我和堂哥正在讀小學四年級，可用毛筆把咒語抄下來。再就是掐訣手法。除三山兩翦法外還教[五雷訣]。師傅說：這五雷訣是降妖拿邪防身重點工夫。這是他的獨門絕招，不輕易傳授。除唸咒掐訣外，還要苦練內功，大年夜到野外受持，謹守道規，三年才能有成。咒語背誦，手法訣式都不困難，道規是一日三時(早、午、夕)向太陽鞠躬，大小便絕不朝向太陽。內功是早晚打坐，運氣丹田，脈冲五體(四肢百會)。這些都能按步就班練習，不難做到。而最困難的就是[大年夜受持]一事，要在野外選一十字路口，於農曆年午夜手持一把香，往返不見生人個別進行，就是同門弟子也不能相互告知。受持者到了選定十字路口，把香插在收起的沙土堆上，跪下來背誦學到的咒語，反復唸著直到火香燒燼(大約一個小時)這時會有些妖魔鬼怪前來擾亂你的心思。你能堅持不加理會，它們不會加害你。若心生畏懼，不能堅持到底，撤退回來，拔腿跑開，不但前功盡棄，還有受傷或喪命之禍。受持三年不渝，法力才可初步有成。師傅教導我們熟習練功程序即離開他去，並說來年清明節前後，回來考查我們練功進度，主要看看我們年夜受持成果。師傳去後我們孜孜矻矻按序勤練。我和堂哥還算認真，堂叔和老李練功與否不得而知。

    看看要過年了，天寒地凍，冰天雪地。大年夜雪花紛飛，我心中發愁，這樣時空怎敢出去和妖魔鬼怪打交道呢！何況冰雪蓋天鋪地怎能收起沙土堆？又不能和別人商量。天人交戰幾個會合，午夜已過，終於未去受持，年後問他們三人都說沒敢去做。既然有志一同，也就不把它放在心上了，新正玩樂特多，連功也不再練了，一切平靜無事。寒冬度過眼前就是二月初頭，二月二龍抬頭，人們開始農忙了，堂哥和我上學去，老李下田春耕，堂叔趕集蹓鳥，把練功習法事置諸腦後，不再提起了。

    春回大地，草木競放，百鳥爭鳴。堂嬸宿疾一夜之間亦隨三秋枯草，野火燒不盡，春風吹又生了！本來我們都怕師傅回來追查練功成績。但對堂嬸病情一籌莫展，唯一希望師傅大駕早降。堂嬸病况更加嚴重，堂哥輟學，望眼如穿，清明甫過，師傅終於來臨了。問我們年夜受持情景？只得羞愧請罪。想不到師傅莞爾一哂；不受持早在意料之中，你們都是富貴中人，有家有業，怎能割捨不顧飄泊江湖！急著請他望問堂嬸病情，師傅先問起做法時所收妖魔埋下的瓷鉢翻動沒？堂叔找到埋缽地點，那是東鄰家的一塊菜畦。開春後翻地蒔葱挖地特深，竟把收妖瓷缽挖了出來。且已打碎，只揀了塊瓷片回來。師傅歎惜道：時也！命也！治得病，救不了命！草草吃完飯，開了一劑丸藥，堅持離開，因郎中最怕被壓在屍底下(病人死在當面)。師傅走後，堂嬸當晚即香銷玉殞了！